焦点消息!水边的林棹

时间:2023-02-23 20:13:08     来源:南方人物周刊

▲ 林棹 图/本刊记者 大食

在文字的潮汐里,她用词语制造困境,又用词语突围。不断回来的林棹,给词语和现实带来了新的世界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本文 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

文 /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卫毅 发自深圳

编辑 / 周建平 rwzkjpz@163.com

新世界

“林棹”是笔名,林棹的 原名用普通话念起来像某种素食,用粤语念起来像某种肉食。 总之是食物。 她不愿公开提自己的原名,并不是对自己的原名有意见。 她在媒介上看到自己的原名、照片,听到自己的声音,会难受,冒汗,“感觉要爆炸”。 很长一段时间,她都拒绝拍视频,照片是极限。 照片“是为了配合证明我是我”。 有些访谈会把她的声音和视频放出来,她从来没有听过或看过。 “人的内在状况很多,反应体验感受差别蛮大的。 ”她用虚构的名字将自己和世界隔着一些距离,而且,她觉得“林”的意象挺好。

这里是深圳的南边,不远处是海。 林棹走过来,觉得好阴凉,因为树多。 周围的房子和许多城市差不多。 树的种类,让人感受到广东,或是南方。 “我们通过感官感受的机会越来越少。 ”林棹说,“互联网、图像化、疫情的隔绝,我们待在一个地方,用不上感官的方式去沟通或接收信息。 感官体验是任何载体没办法取代的,一切都在网上,会很没劲。 ”

林棹在深圳出生,但在很长时间里,她对广东没什么认识。 只是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周围的东西,仅此而已。 她没有去做更多了解。 她的奶奶和外婆都是潮汕人,但爷爷和外公是北方人。 她的爸爸和妈妈都出生于潮汕。 妈妈的青少年时光在广州度过。 为了写《潮汐图》,林棹会到处走走看看,她发现妈妈以前在广州的住处位于六榕寺花塔附近。 她说,你住的旁边就是六榕塔啊。 妈妈则不太在意周围有些什么。 林棹以前也这样,写作还没有成为目标之前,她过得迷糊,没什么动力去知道此地此物。 她现在会去寻找写作的素材,在现实和历史中走动。 有了和过去的对比,她喜欢现在的自己。

从《流溪》开始,三十多岁的林棹把自己调整为写作者的状态。 在此之前,对她来说,“工作就是上班,做完你的事情,对世界不会有更多的感受。 比如看到山很美,你拿这种美怎么办呢? ”成为写作者之后,山很美,她可以写它,所有可感之物有了一个去向。

分水岭

2019年,当一位出版社编辑在饭桌上给我看《流溪》的电子书稿时,“林棹”是个陌生的名字,我写这篇稿子的时候,三年过去,林棹已经拿了好几个文学奖,她迅速地获得了关注。 “喜欢小说的人,有一本自己的书出现在书架上,会有点惊讶,持续一阵之后就消失了。 ”

有经验的人会告诉她,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,但她并不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这跟躺在病床上又活过来的感觉很像。“你是什么状态,你的亲人看到,他们着急,你快死了,快失去你了。可是这个过程,你只是作为当事人经历了而已。”

病后的林棹回到深圳,写作的饥饿感上来了,她找到了十多年前写的一部小说旧稿,作为“写作者”的起步。刚开始不能写太长,几个小时之后,心脏就会有反应。她循序渐进地运动,身体慢慢变好。“没有这么大的一件事情,我的生活不会有一个彻底变化。会像以前一样,上班,一直这样下去。”

相比于曾经的工作,林棹更愿意说到自然。她会说到因工作而接触的观鸟。“一只鸟飞过去,叫了一声。如果知道是什么鸟,会觉得很赞呐。有的鸟会学别的鸟叫。更厉害的人,会知道那个小骗子鸟其实是什么鸟。”

很久以前,城市里,黄昏的时候,有鸟会发出“咕咕咕——咕”的叫声。妈妈告诉她,那是布谷鸟叫。一位前辈纠正她,“不是布谷鸟,是朱颈斑鸠”。在那之后,林棹开始观鸟。“一直信以为真的答案,其实是错的——怀着一种奇妙感觉开始了。那是另一个世界,不是人造的,是大自然造的。收集各种人造的事物,倒不如去搜集大自然造的事物,它们尽善尽美、无穷无尽。”在这个过程中,她会发现,万事万物互通、相联,不管是外观上还是结构上。人类社会是大自然的一个子集。

在《潮汐图》里,林棹干脆让主角成为了一只动物——蛙。 蛙的周围有足够的空间让她用繁复的语言去构造。 “隐喻或寓言,可以使空间鼓起来,中空的部分是不确定性和可能性。 我不想把空间压扁、把意义钉死。 ”

蛙是虚构之物,蛙的作者“母亲”是虚构之人。 林棹的考量是,“我知道自己还是一个缺乏经验的写作者,一个新手。 这个题材处理起来不是特别容易。 我觉得需要给自己一些缓冲,所以做了一个双重虚构的尝试: 虚构的作者,和她笔下虚构的角色。 那是两层防爆气垫,双保险,可以弥补现阶段很多方面的不成熟。 ”

▲林棹--流溪

四通八达的空间

我跟林棹说起《花季雨季》,这是我最早知道的深圳女生写的小说。林棹有些惊讶,“这么多年,没有人跟我说起这本书。我们那时候,每人都发了这本书,深圳的小朋友都知道。”她从小不太爱看这种类型的写中学生的书,“和日常生活一模一样。”

林棹小时候喜欢看童话,妈妈给她买了各种童话书。高中时,她受益于一个大家聊得来的论坛。论坛如今已经停更,但以往的帖子和文章还在,像一个定格。“我那时是只上这个论坛,我太内向了,从小就是。这个论坛对我来说太重要,是所有的眼界。”她认同这个群体,很想跟他们一样。他们读陀思妥耶夫斯基、马尔克斯、博尔赫斯……写诗,会坐很远的火车去见面。她喜欢看论坛里比较“飞”的文字,“不是直接的现实,是现实的变形。”

《流溪》里有一段像“报菜名”一样的文字,有读者抱怨看不懂。“其实是向这个论坛致敬。”林棹说,“我想致敬那一段时间,所有人真诚地分享,大家是朋友,互相爱护,彼此尊重。不知道为什么,互联网上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空和这样的关系了。”

她进入这个论坛的时间在1999年或2000年,世纪之交。论坛上的人,有一些时隔十几年之后恢复了联系,但不频繁,她很闷,不太跟人联系。林棹说,“没有这个论坛就没有我,青春期的阅读,知识系统的基础,都在那里开始形成。”她刚打算干“写小说”这件事情,信心不足,论坛上结识的前辈,给了她许多鼓励。

论坛不只是文学,绘画、摄影、音乐……什么都有。她在论坛上接触了摇滚乐,知道了成都、南京、西安、兰州这些摇滚乐重镇,高考填志愿的时候,她没有填广东的大学,她到了成都。

大学所在的地方,是成都的藏区,那里的街道上有正宗的藏餐,还有天神一样庄严的藏族老奶奶。林棹的本科室友,一个是来自云南的拉祜族同学,还有彝族的同学、新疆的同学、藏族的同学。睡前,室友们会带来自己家乡的故事。当时,在那些奇谭面前,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聊的深圳人。她现在后悔,没有有意识地去收集她们所言之事。

林棹有自己喜欢的空间类型。她先说到广东人的幽默感、实用,不那么拘泥于形式和观念。“比如《潮汐图》里的商贩,眼界宽了,心态就轻松。”她觉得广东沿海就是这样的氛围,信息从四面八方来、很多元,不是单一路径、单一成分。

十三行所在的珠江流域是这种特征的代表。在近代很长一段时间,是唯一的代表。十三行旧址北边的十三行街如今还在。疫情期间,林棹去过那里,依然有非常多的人,他们用板车搬运东西,做服装批发生意。十三行旁边是沙面。

现在的沙面仍然有胜利宾馆。宾馆前身是1888年所建沙面酒店,后来改建为域多厘新酒店。“域多厘”,是粤语音译的“胜利”。林棹关心这里的历史,她会说起相关旧事,比如刺客在酒店计划刺杀法国驻越南总督,没成功,从沙面南跳入珠江。“太多往事,”林棹说,“都是基于四面八方的背景,有内陆的、北边的、对着海的、东边的等等,这个地方一直都在跟外部世界发生关系,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宝藏。”

在深圳

在林棹的小说里,有许多粤语。她会说粤语,平时说的是没有口音的普通话。她的家人里有潮汕人、客家人。潮汕方言她只会一些词。家人要讲一些不想让小孩知道的事情,比如责备小孩的话、大人的八卦,就会讲潮汕话,除了爷爷和外公。爷爷和外公都是南下的北方人。她现在有些后悔,如果把这些方言都学好,会有更广阔的视野。

很小的时候,林棹就对身处的多方言环境有所感知。1990年代,在她就读的小学里,家里讲普通话的小孩和本地小孩,都会讲粤语。给她上课的老师来自五湖四海,有着各种各样的口音。“小孩已经可以隐隐觉察到不同方言,和它们所代表的或强势、或弱势的地域。小时候,心智还不成熟,方言的差异会成为一种隐秘的压力施加给孩子。这种经验可能是多方言或多语言地区的孩子们共有的。在特定环境下,选择哪种方言,以及选择背后的动机,是很值得考察的。”她小时候没有把这种内在的压力表现出来。“我伪装得比较好,而且,那种怪异的小感觉,难以分享。我也能感受到其他小朋友会有同样的压力。”后来,她把那种体验写进了《流溪》里。

林棹敏感,她在意词语。“有些词,很小的时候看到过,后来人们渐渐不那么用了。它们名称发生变化,连带着,名称所指之物似乎也具有不同意味。”她上中学的时候,在学校叫茶餐厅的外卖,会叫到“芝士焗鸡”。后来年月渐变,她发现“芝士”变成“奶酪”,“忌廉”变成“奶油”,“多士”变成“吐司”。直到写《潮汐图》时,她找到几种19世纪粤英、粤葡词典,才得以看见词与物之间互联、失联的微妙历程。这个问题对很多人来说不重要,但她觉得和自己关系密切,因为它关涉着故人、她生活过的街坊市井和回忆。

“我不太知道深圳是什么,许多城市都已拥有性格和形象,很清晰的,深圳这些年才慢慢有了一点轮廓。很多年前,大家讲到深圳就是一个去赚钱的地方,但不是去生活的地方,好像是去哄抢东西,抢完就走。”在许多人的感受里,深圳要么是工厂林立,要么是金融才俊走来走去。林棹在深圳的生活半径里,不是一个让人迅速发财的环境,也不是一个工人组装电子零件的环境。在她生活的附近,有家有学校有小孩,有着不同口音的人在这里生活。“在很多叙事里,深圳几乎是没有小孩的,仿佛都是到了打工的年龄来这里打工的人。我身边一直有小孩,我也曾经是小孩。从一个地方的小孩,可以看到它的内核。”

她喜欢寻找那种可以放在久远历史之中的生活方式。她看到在深圳的海边坚持用木帆船捕鱼的人。在其所处的人群里,这样的行为也不太被周围的人认同,大家更向往方便快捷,他们并不希望留在古老的身份里。“我们只是旁观者,他们过这样的生活,跟现代生活相比,不容易。”林棹会感到矛盾,“平衡状态是最好的,两边都有所保留才好。”

在《流溪》里,深圳叫咸水城。她觉得那更多是个人的感受和经验,地方特征不够强。林棹身上有谦逊的气质,她基本不下结论。在深圳生活了三十多年,她认为对深圳仍然把握不好,需要再去认识。“什么是深圳人?这个概念可能都还在发展中,并没有固定的定义。深圳并不是只有一种生活,不是简单的标签就可以概括。”

词语和现实的突围

有人说林棹的写作会沉迷到语言的排列形式当中,缺少更实际的内容。林棹倒觉得,有这种想法的人,把语言和内容分得太开。“有任何一种所谓‘内容’,可以脱离语言而存在吗?”林棹说,“没有体裁可以取代小说的全面包容性。小说里可以有诗,有虚构之非虚构,有纯粹的语言,什么都可以有,远远不是讲一个故事而已。”

她有时会去豆瓣看关于自己的评论。“看法不同很正常,如果只有一种说法还挺诡异的,被编辑过才会只有一种说法。就像我们不会跟所有人是朋友,但遇到一个人,你跟他或她聊得来,就挺开心。你不知道某个ID后面是谁在说话,不知道他或她的知识结构、目的或心态。看看就好,别太当真。”

很多年里,林棹写下的文字都是电子状态。“文字还是电子状态的时候,就像在玩,不是正式的东西。”要变成实体书了,她是慎重的。生活中,她不会出格,希望一切都在正常之中。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刻板的人。“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,可以‘失常’。”她欣赏敢于疯狂的人,“生活中的我们似乎总有一个壳,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上来的。”

从下午到晚上,林棹讲话的声音保持着匀速状态,没有太多起伏。我在喻体中搜寻,在文字的世界里,她像在持续突围和砍树。但“砍树”好像对钟情于“林”的她不太合适。“种树”更合适,她的文字树林里,已经有了两大棵。“我在写第三部小说,”林棹说,“现在每天的压力是怎么写得不比以前差,这是要解决的问题。”

“我们应对词语之海抱持什么希望?如果时间能在虚构中延续、沙滩上的水手永远造不完她的船、小说开头和结尾间的阻限终能消除,我们又该对现实之海抱持什么希望?”林棹说起在海中航行的经历,延伸至对词语之海的思考。“水手的愿望和作者的愿望没有什么不同。在极端情况下,她们会遭遇弯曲的时间,成为两种层面的时空跃迁者。她们被海市蜃楼欺骗、被幽灵船洞穿,她们神秘失踪。失踪的水手不再归来,归来的作者带回一些见闻、一个世界、一把灰烬。” 在文字的潮汐里,她用词语制造困境,又用词语突围。不断回来的林棹,给词语和现实带来了新的世界。

标签: 电子状态 四面八方 南方人物周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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